夕阳下奔跑的腿毛大叔

凯源,江周,伏八,盾冬,K莫,瓶邪……吃杂粮,产杂粮

《黎明前的对话》

                         《黎明前的对话》
                       
  
“记忆是让人心烦的怪物。本来你好好地做着事,只是不小心瞟到了前女友的手链或者妈妈从前最喜欢的香水这类毫无意义、乱七八糟的东西,它就在你的脑子里又哭又闹起来,然后你就什么事也做不成啦!记忆消除机,从此不再哭哭啼啼,唉声叹气!”
我再一次将广告草案撕得粉碎,这些陈词滥调根本配不上花了我五年发明出来的宝贝机器!看哪,这了不起的跨世纪杰作,它那无机质的光泽是多么迷人!扔下笔,我决定先推着我的发明出门寻找一些试用者。
   我在街道上左顾右盼。一个人也没有。听起来很奇怪?但我知道原因,因为现在是凌晨三点。陷入成功狂喜的我完全忘记了时间。正当我敲打着自己的脑袋,灰心丧气地准备回家时,长椅上的一团阴影吸引了我的注意——一个坐得笔直的男人。恭喜你!我的幸运儿,你要成为光耀史册的人啦!我在心里吹了个口哨。
  “你坚称自己说的是真的,”男人的眼睛在我和我的发明间徘徊,眉心皱出怀疑的浅痕,“但这看起来,就像是一台,呃,棉花糖机。”然后他双手抱胸,摆出一副令人讨厌的自信满满的样子。
  我的记忆消除机外表确实比较低调,但这正说明它谦虚内敛的高尚品德(完美地继承于我)! “我可以消除掉你一小段记忆,然后你就会相信我了!”
  “你要怎么消除我的记忆呢?”他问,脸上带着我们平时看着胡说八道的小孩子时宽容的笑。
   “握着这个,”我把手柄递给他,“我一打开开关,那些讨厌的记忆就会绕着竹签飘出来,之后你就会拥有一个清爽的大脑,还有一支棉花糖可以吃呢!”我迅速按下按钮。
   “嘿!”我又失望又愤怒地大叫起来,就在我按下按钮的一瞬间,他竟然一下子扔下了手柄!男人的表情完全变了,张着嘴说不出来话,许久才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傻瓜......”
    我洋洋得意地等他平复心情,没有预料到他的下句话竟然是:“原来你是个疯子。”
“我确实受着记忆的折磨。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夺走我的记忆。”屈起手指在我的机器上轻蔑地敲了两下,“绝对不会。”
    “你说的够多了,让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我是一名二战军人,准确来说,曾经是。突如其来的战争和征兵,逼着我和其他人上了战场。所有人以前都没有打过仗。开始我们都以为战争马上就会结束,然后大家就可以回家,继续吃妈妈的烤馅饼。但是……“他摇了摇头,悲伤的云翳映集在那双眸子里。那场战争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长。
“所有人都很想家。当我们暂时聚集在野营地里,就开始说家乡的事:说小酒馆里的女招待抛出的媚眼,能让最温顺的的公牛发起狂来;说穿红色葛布裙的未婚妻,比卫生队最美的女生还要好看;说妈妈烧的牛尾汤;说可爱的野葡萄坡和长草地......”
“我们坐在野地里,周围是怪叫的鬼鸮和潜在的危险。但在这短暂的回忆里,我们的灵魂暂时离开战场,飞奔着回去,在家里的床上舒舒服服地伸伸腿。”
   “您是说,”出于对军人的敬意我谨慎地措词,“美好的记忆帮助您和您的战友在精神上逃避战场?”
   “逃避?”他露出一点被冒犯的不悦,“一群精神逃兵可没法战斗,用不着敌人,他们就会被自己干掉。我们从没逃避过这些:用冷水和硬馍欺骗自己的胃,穿着作战服让自己快点入睡又不至于睡得太死,从死人堆里一次又一次爬起来。它们是责任,是无法被逃避的。但是那些小酒馆和牛尾汤,让你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明白了所做的事的意义,再懦弱的人,也会在战场上表现的无所畏惧。”
    我不安地抠弄着记忆消除机背后的螺丝。有什么东西在我内心深处抽着气,焦灼地踱来踱去,几句话脱口而出:“那那些痛苦的记忆呢?它们的意义是什么?让你饱受折磨吗?”
他错愕地看着我,面色苍白。天哪!我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我怎么可以这样质问一位为他人幸福而使自己灵魂受着煎熬的人呢?为证明机器的价值,保卫我的信念,我要再度唤起他的痛苦吗?我伤害了这个可敬可怜的人。我要消除他刚才的记忆吗?他就什么也不记得,我甚至不必说一句对不起。可我的良心,似乎却被无形的手揉捏着:当被伤害的记忆消失,伤害就真的不存在了吗?
“不只是这样。”
“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眼底深深的悲哀让我自觉闭上嘴:“它们的意义不只是这样。在战争的阴影下,不幸每天都在发生。我们路过一座被敌人烧毁的村庄时,一个士兵跑出来跪在砖石上拼命挖,挖到手上都是血,挖出来一只红鞋子。他把脸紧紧贴在上面发疯地亲吻着,嚎啕大哭。我们一个一个走过去,沉默着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死亡的秃鹫始终尾随着我们,昨晚还跟你挤一个帐篷的人,下一秒就血肉模糊得躺在你的怀里。他睁大双眼恳求你救救他,你却只能慌乱地用火药、衣服和手去堵那些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眼睁睁看着生气从他身上流走……你大叫着他的名字,乞求着:‘求求你,求求你……’”我看见他眼中闪着泪光,“战争刚结束后的几年,我常从梦中惊醒,他,有时候是其他人,躺在我怀里,脸色灰白,身体痛苦地痉挛,而我每一次都同样无能为力。他们救了我很多次,相信着我可以帮帮他们,但我就是什么都做不了!”他抬起手捂住脸,声音沉闷悲伤,“什么都做不了。”
内疚快把我整个淹没了,我低下头掩饰脸上羞惭的红潮,吞吞吐吐地请求:“如果您同意,我想帮您消除那些不幸的记忆……希望您能同意……”
“那些事情不会因为我的忘却就不存在了,”他的每一下摇头都像在敲打我的心,“他们离开了并永不回来,留下我帮他们看看未来的样子。曾做过乞丐的人,会更加懂得面包的香甜;经历过无数次分别的人,就会更加珍惜每一次遇见。不经历尖锐的痛苦的人,不会有深厚博大的同情心。无论如何,漫长的黑夜终将过去,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临走前他意味深长地拍拍我的肩膀:“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个玩意儿,我看得出,你也有宁愿痛苦也不愿割舍的记忆,不然,为什么你不第一个用在自己身上呢?”
他走后,我一个人坐在长椅上。远山黛青的轮廓逐渐被浸染成淡金色,接着又晕深为热烈的暖橙色。天空一点点被点亮,几颗小星仍执拗地停在天边。世界从昏睡中挣脱出来,与黎明接吻。没有其他人知道这场黎明前的对话。
注视着这新生的美好的一切,我脑海里的记忆涌动起来,拍出惊惧、幽怨和甜蜜的浪花,然后潮水逝去,露出河滩上我用刀刻下的痕迹。我低声念出那个深埋心底的名字。
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久了。

2015年11月15日

评论

热度(3)